【母亲的手】

作者：碑林路人

试读：净雪若禅

    母亲一个人出门，过马路的时候，不小心让车撞了，倒地的瞬间，她用手在地上撑了一下，于是，她的手断了。

    我接到陌生的电话，电话里是母亲的声音，她说：“我被车撞了，就在咱们家楼下。”我挂了电话,疯了一样地跑出家门。

    母亲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马路边的隔离带上，马路上停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。那个男人见到我后，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。母亲有些委屈地看着我说：“没事的，没事儿的，就是有点儿肿，不是很疼。”我说：“没事就好，以后过马路要小心点儿。”那个男人看我并没有责怪他，便留下了他的电话，说了一些抱歉的话就走了。

    我带母亲回家，不一会儿，她的手开始淤青，整个手掌越来越肿，母亲坚持着说不疼，可我还是不放心，便带她去了医院。

    医生看过她的片子后说：“骨头断了，需要接骨。”缴了费，我陪母亲去治疗，负责接骨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大夫，他看着我说：“你一个人陪着来的？”我点点头。他继续说：“你需要配合我，老太太估计会很痛，但是你们要坚持。”我看了一眼母亲，她安静地坐在凳子上，对着我微微地点了点头。

    年轻的医生双手抓住母亲摔断的那只手掌，然后使了很大的力气向后拉扯着，我用力拉住母亲的胳膊，并顶住她的身体。我不知道这样的力量，对于一个老人来说，会是多大的疼痛。我看见母亲脸上，大把大把的汗珠冒了出来。我的眼泪也扑簌簌地忍不住落下。

    医生给母亲接上断裂的骨头后，又给那只胳膊打上了石膏，并用纱布做了一个环，吊在了母亲的脖子上。

    回到家后，母亲很内疚地对我说：“以后要你伺候我了，我什么事儿都做不成了。”

    母亲这个时候像个孩子。之前都是她在照顾我，现在换到我照顾她的时候，她马上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了。

    我开始每天买菜、做饭、收拾房屋，母亲就坐在沙发上看我。以前不太喜欢做饭，是觉得做饭会消耗很多的时间，而现在突然觉得，每天做饭给一个很重要的人吃，是一种幸福。

    不到一百天的时候，母亲固执地拆掉了手上的纱布，我怎么劝也没有用，她的坚持让我突然看见了她性格里的倔强。在我眼里，在所有认识母亲的人的眼里，她就是一个温柔的、和善的、没有任何脾气的女人。但这一天，我发现我对母亲，有了一种新的认识。

   母亲是大家闺秀，她受过良好的教育，她原本可以留在大上海，过像其他同胞姐妹一样的生活，可她放弃了大都市的优越条件，来到了西北高原。她宁愿吃苦受累,也要实现心中的一份理想和一点情怀。

    我小的时候,一直觉得母亲的手很神奇,她可以写出一手漂亮的毛笔字,她也可以在鸡屁股里摸一摸，就知道这个鸡今天是不是会下蛋。母亲坐在一个大木盆跟前，用搓衣板洗衣服的时候，她的手好像非常有力，可当她拿起绣花针的时候，她的手又是那么的柔软。

    母亲可以做出一桌非常地道的上海本帮菜，她也可以写出一行行娟秀的英文句子，她可以做出笨拙的老布鞋，也可以织出花样不同的各式毛衣毛裤。母亲的手，那么神奇，我们家的所有繁杂琐事、吃喝拉撒好像都要经过她的手。她亲手带大了自己的子女，又带大了我们的孩子。想到这些，我突然觉得母亲的手是那么的重要。

    这时候，母亲又像一个孩子一样，走到我的面前，她晃动着她刚刚拆掉石膏绷带的手，有些得意的对我说：“你看，你看，我说没事了，真的就没事了。”我有些嗔怪地说：“你就是不听医生的话，自作主张。”母亲又晃了晃她的手，转身离开了。

    我突然看见，母亲刚刚恢复健康的手背上，布满了星星点点的老人斑。那是经历过岁月打磨的一双手，那是曾经也纤纤玉指的一双手啊，如今，它像龟裂的土地一样生出了裂纹。那是抱着我长大的一双手啊，是滋养我生命的一双手。

望着母亲的背影，我不禁泪涌···